文／米海兒

努里•比格•錫蘭（Nuri Bilge Ceylan）是當前最知名的土耳其導演，也是最受坎城影展青睞的導演，從2002年，他的第三部劇情長片《遠方》，在坎城影展一鳴驚人，奪得評審團大獎，之後《適合分手的天氣》、《三隻猴子》、《安納托利亞故事》、《冬日甦醒》，每部在坎城影展皆獲獎，好像能頒的獎也頒完，最近上映的《野梨樹》（The Wild Pear Tree）2018年坎城影展獲金棕櫚獎提名，雖未得獎，但是至今最入我心的錫蘭作品。

^{▲錫蘭的作品運鏡總是優美，或說完美，《野梨樹》每個鏡頭都像寬幅畫。(海鵬影業提供)}

錫蘭的作品運鏡總是優美，或可說是完美，《遠方》、《適合分手的天氣》，使用長鏡頭靜態拍攝，呈現生活細節、一種存在的美學，《冬日甦醒》成為錫蘭第一部以對話為主的作品，在做為舞台的民宿，電影中人物以靈感來自柯契夫、杜斯妥也夫斯基小說，文學化的對白談論社會、人生、宗教和哲學，《野梨樹》同樣精心呈現對白，在日常生活的場景，男主角和周遭遇到的人，展開小說家的使命、宗教對社會的功用、文化與商業、愛情的出路、人生的夢想等主題的思辨對話，透過男主角這位對既有體制抱著質疑的新世代，甚至以挑釁心態發出質問。

^{▲《野梨樹》在書店裡與作家對談的一段，背後是文學大師的影像，像向文學致敬。(海鵬影業提供)}

為何最喜歡《野梨樹》這部錫蘭作品？因為感覺比較溫情，他的前作們多半揭露殘酷的人性，這部作品卻像是倒過來，讓人先看到你以為身為人難看的一面，再發現真相，對他產生同理。

《野梨樹》描述一位大學剛畢業的年輕作家斯南返鄉，為出版自己創作的小說而籌錢，他找上了村長、商人等尋求協助，同時錫南父親伊德利本是村裡的國小教師，卻因賭馬欠下一屁股債，變賣所有家產，聲譽毀於一旦。一心圓夢的他，在過程中，逐漸體悟生命的真諦，修補自己與父親的感情...（以下開始有劇透）。

^{▲男主角和青梅竹馬的女性友人的閒聊，像愛情告白，拍的唯美浪漫。(海鵬影業提供)}

《野梨樹》斯南與許多人的對話，都讓人拍案叫絕，斯南以了解市場的戰略意義，研讀成名作家的小說，以想獲得成名作家建議理由攀談，實則不斷暗諷揶揄作家的作法，早就看出他不懷好意的成名作家，最終顧不得耐心，終至發飆而擺脫錫南；和青梅竹馬的女性友人的閒聊，其實像愛情告白，認定自己貧窮、得不到愛的斯南不解風情，女方狠狠地在他嘴唇上咬上一口告終；斯南與兩位教長的長途跋涉對話，像宗教主題的三重奏，有正方、反方、補充方，饒富意涵與興味。還有那假民主、真推託的村長，表面關心文化、實則市儈的出版商人，讓斯南碰一鼻子灰。

^{▲《野梨樹》拍遍土耳其鄉村的四季美景。(海鵬影業提供)}

除了出色的攝影，《野梨樹》這次還有更多有趣的環境聲音，捕捉了鄉村四季變換的風景，以及家庭空間行雲流水的運鏡，與電視裡的肥皂劇做對照，令人印象深刻的是，斯南在父親提點下，聽到曠野中狐獴的叫聲（我們觀眾多數也沒聽過吧）。現實與夢境的交疊，例如斯南鑽進拍攝電影《特洛伊》而造的木馬、仍被抓到，最末掘井裡讓人心驚的一幕等，都激起更多想像。

^{▲《野梨樹》劇情描述年輕作家斯南在追求夢想之餘，與他的父親之間逐漸化解心結的故事。(海鵬影業提供)}

錫蘭說：「無論你喜不喜歡，我們都會在自己身上看到父親的影子，也許在個性上，也許在習慣上，都能感受這種微妙的聯結與宿命感。」

細究起來，斯南與他的父親伊德利有些個性上的共同特色，《野梨樹》裡的故鄉，長滿野梨樹，如同伊德利所說：他們父子像野梨樹，「不適合環境、孤獨、扭曲」，斯南母親也曾說過當初選擇他的父親，是因為所有的追求者都只談錢，只有他父親談土地，氣宇不同於他人。

名譽掃地的斯南父親，讓男主角、家人們蒙羞，斯南嘴巴不說，心裡認定父親是偷賣書錢的賊，甚至憎惡父親到了一個地步，故意向他的愛犬動手，唯一不對父親另眼相看的忠實朋友，讓找不到狗的父親在深夜裡從來不曾有過的哭泣。

^{▲《野梨樹》最後將父子間的大和解刻劃得動人。(海鵬影業提供)}

最終，在斯南與可能是小說唯一讀者及知音的父親一番長談後，他大夢初醒。土耳其那些委身於教職的知識份子們，大多數在偏鄉東部熬過歲月，如同斯南的父親，可能也曾滿腹理想，最後放棄夢想，逃避現實，所幸沉淪至此田地，仍舊守著旁人以為是愚公的「人工掘井」大夢十年，他以為有了井，就可以灌溉大地、造福鄉里，不過被斯南以為刷存在感，被妻子、女兒貶之為「當牧羊人」離家出走，男主角經歷過出版小說、謀職的挫折後，連教師考試都沒考上，驚覺自己往後的歲月，很可能也步入父親後塵，也或許更不堪。

父子倆一席談話後，出現掘井中上吊的一幕，隨後又轉到斯南繼續為父親掘井，實踐父親都已要放棄的計畫。到底是一夢境、一現實？或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選擇？耐人尋味。不過父子倆心意相通，斯南突然懂了他父親。

「野梨樹生長於乾旱土地，儘管外表醜陋，卻甜美生津，一探生命看似孤絕、卻深具涵養的美好價值。」錫蘭的《野梨樹》好像前所未有的作為一部勵志電影。

關於米海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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部落格：米海兒的地球足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