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＼韓星姬

有一次我聽一位老母親抱怨，她有個患有二十年精神分裂症的兒子。她說：「要是我兒子得的是癌症還比較好，即便那樣會很累很想抱怨，但是至少也能嘗試動個真正的手術看看。」

曾得過心病的人都知道，這個世上最難以忍受的苦痛，就是心受了傷的時候。雖然我們也會因為工作或疾病而痛苦，但沒有什麼比心理的苦痛更能讓人們跌入地獄。

還有另外一個明確的事實，對任何人而言都難以啟齒的心理上的苦痛，大都來自於人際關係，而且還是來自最親近的關係。

所謂人生，就是關係。人類從誕生的瞬間一直到死去為止，都會在關係中生存。人要在身旁有別人的時候才能感到幸福，感到安定。雖然所謂的關係就像這樣既真實且珍貴，卻也沒有什麼比關係更能讓我們感到疲憊的了。

比起事業成功，在關係上要成功是件更加困難的事。如果可以變成人際關係的達人，該有多好呢？

如果某人發現關係中衍生的壓力及痛苦比幸福更多，那也許會乾脆選擇捨去關係。比起衝突，他們覺得一個人的孤獨更簡單一點。換句話說，這是一種即使身旁有別人會覺得很累，沒有人卻也覺得很疲憊的「關係無解」狀態。

▍所有關係，都會伴隨著衝突

「原本以為換了對象之後，我不安的情緒和關係就會變好。然而並沒有。」這是在十年間整理了八個朋友的鍾秀告訴我的。

所謂整理了八個朋友的意思，是指他換了八個對象。就像以為換了工作，就會從職場壓力中解脫一樣，我們也以為在關係中出了問題，只要換對象就能讓自己擺脫不安的情緒，但這是錯誤的想法。

這個世上並沒有什麼都不做就會很幸福的關係，幸福只是某些時刻暫時給予我們的感受而已。要是一直都很幸福，其實諷刺地意味著還沒有開始進入真正的關係。因為關係真正開始之後，必然會伴隨著衝突。

會有衝突、厭惡與愛等兩方情緒角力，才是告知關係成立的信號。所以沒有愛恨交錯的關係，就不是真正的關係。和某人陷入了戀愛關係，便會開始執念、期待、失望與挫折等，發生一連串的事件。即使是新生的嬰兒，要是吸不到媽媽的奶也會覺得挫折，所有親密的關係都是伴隨著痛苦而來的。

德國作家赫曼．赫塞曾說：「如果你厭惡某人，那表示你厭惡在那人心中的一部分的你。因為若不是我們自己的一部分，絕不會讓我們陷於混亂之中。」

跟有疑心病的老公們，經常會對於妻子的性解放感到擔憂一樣，我們容易將自己的感情投射到他人身上，並誤以為他人正將那種感情投向自己。

心這種未知的構造，會啟動許多防禦機制，越受傷的人就越不成熟，越可能會用最原始的防禦保護自己。他們把自己的一部分投射到他人身上，然後把投射的那一部份誤以為是他人，而非自己。

人們離我而去的原因是什麼呢？不想和我親近的理由又是什麼呢？其實這是因為，在別人這樣對待自己之前，你已經先對自己這樣做了。

在現在這種險惡的時代，要忍讓過活是件殘酷的事，對於傷害我的人更是如此。那麼假如像漢摩拉比法典的「以牙還牙、以眼還眼」一樣，把傷痕還給傷害我的人，對怨恨我的人還以怨恨，會怎麼樣呢？自我的分裂與攻擊會不斷重複。一旦被怨恨束縛，自己也只能跟著變得悲慘且不幸。

所以雖然很辛苦，但如果要斷開這種惡性循環的鎖鏈，方法就是要對對方或自己抱持著一顆惋惜的憐憫之心。等對他人的怨恨能夠變成憐憫之後，你就能從自我厭惡中解放出來。

▍現在該是跟自己和解的時候了

就像到了四十歲以後，健康問題會浮上水面，正式引起人們的注意一樣，人際關係中「跟自己的問題」也是如此。四十歲以前，如果因為和朋友、職場上司、戀人、家庭之間的問題而過度使用情緒的話，四十歲之後，跟自己的問題便會開始浮上水面。

因為過去的我總是充滿活力而開朗，但現在卻越來越無力然後陷入憂鬱，或是莫名其妙地憤怒起來。甚至會陌生地詫異「原來我身上還有這樣的一面啊？」過去總覺得是自己的問題，所以就稍微放任不管了，但現在問題就像洶湧的波濤般瞬間迎面襲來。

明珠是一個初戀失敗，錯過結婚時機的上班族。她在有點年紀之後才申請進修研究所，可是並不覺得特別有趣，對每件事都意興闌珊。她對職場生活看不順眼，聯誼也有點被動，覺得人生一點也不有趣，所以認為自己應該是得了憂鬱症。

憂鬱會用各種形式找上門來，而明珠的情況是暴怒和暴飲暴食。例如跟百貨公司店員小小的爭論會演變成吵架；原本想為了減肥省略早餐，卻因為吃了一小片零食，就覺得「我完了」，乾脆直接放棄那一整天。

明珠年輕的時候，代替做生意的雙親操持家務，簡直就是孝女的典範。她忙碌的父母甚至沒有發現哥哥對明珠家暴，甚至做出性騷擾的行為。明珠長大之後，即使遇到了喜歡的人，卻因為父母的反對，沒有辦法跟當時交往的男朋友結婚，度過了一段艱辛的時光。儘管如此，她還是進了家人期待的光鮮亮麗的職場，讓父母非常開心。

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，明珠發現自己總會找些讓自己顯得很淒涼的事來做。她將對父母的期待與失望、愛跟怨恨深藏在心中。明珠雖然會對別人顯露出憤怒，但實際上她對自己也很憤怒。

身上若有傷痕，等新肉長出來之後，便會很快消失。這是一種生理反應，即使不需要特別努力做些什麼，也會自然發生，是造物主所允許的治癒的過程。可是心裡的傷痕無法如此，心裡的傷痕並不會消失，會以憎惡、怨恨、憤怒、自我厭惡的形式停留在「此時此刻」的關係中，不斷地蠢蠢欲動。

雖然比任何人都還認真生活，明珠卻把自己現在的人生視為「什麼都不是的人生」。不僅家人、其他周圍的人都沒有照顧她的心情，明珠自己更是比任何人都容易把自己弄得「很狼狽」。

四十歲就表示，已經在這個嚴峻的世界認真進取了四十年之久。不管結果如何，到了這個時候都應該暫停一下，溫柔地告訴自己：「你這些年來真的盡力了。」好好慰勞一番才是。

現在也應該開始和自己和解，並且學習如何對自己抱有憐憫之心。我所說的憐憫，是要對自己的苦痛更加敏感的意思。

不應該抱有「反正是自己的困擾，即使了」的想法，而是應該要抱持像這樣關懷自己的心情，例如：「原來我真的很受傷啊，不應該假裝沒事，應該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的痛處才是。」

現在，是時候該回頭看看被工作、小孩、家人，還有其他該做的事擠到最後的「自己」，稍微在舞台中心清出一個「自己的位置」了。

會有衝突、厭惡與愛等兩方情緒角力，才是告知關係成立的信號。所以沒有愛恨交錯的關係，就不是真正的關係。

作者｜韓星姬

兒童青少年精神科醫師與專業精神分析師。韓國高麗大學醫學博士，曾任職於國立首爾醫院21年，並遠赴美國加州大學（University of California）醫學系擔任客座教授，以及韓國精神分析學會副會長、大韓兒童青少年精神學會公關理事。目前為高麗大學及成均館大學醫學系兼任教授，並開設YIHAN MIND CLINIC，致力於諮詢治療心靈受創的患者。著有《為什麼，你的人生填滿別人的待辦清單？》

本文節錄：采實文化《擁抱年齡焦慮：不安，其實是推動自己成長的力量》一書

看更多書訊請按這